故事4：亲爱的，我不爱你了

我爱你很多，多到不怕寂寞

多到忘记了时间

远走了，却没带走我

我想你很多，所以才选择守候

我们坚持过，到现在我还是记得

爱你很多

~~ Chole Chu 《爱你很多》

她今天结婚了，而我也开始启程，带着我们的梦想起飞了。

她曾说要一起去海角天涯，我当时还笑她胡说，海角天涯是爱情骗子想出来的，根本就没这个地方。结果，她还很认真去找了很多资料和证据证明海角天涯是存在的，就在中国最边远的海南岛三亚市。据说两百多年前有人在那里的大石头刻下“天涯” 和“海角”，流传下来竟成了人们心目中的“海角天涯”了。至于从地理角度质疑凭什么决定那里就是地球的海角天涯，这真是个头痛得不得了的事情。无论如何，她确实证明了海角天涯的存在。我也告诉她说，我的梦想是到最靠近天堂的西藏去，当时她像个兴奋的小孩拉着我的手吵着说一定要带她去。结果我们聊了整夜通宵，都在聊着彼此的梦想。

“啊！！！！有蟑螂有蟑螂！！！！” 远处的尖叫声划破机场冷清的待机室。视线下意识转向尖叫声的方向看去，哈~~有个女人竟然在跳脚。

我敢说这世界上看到蟑螂的国际心情是“freak out”，但freak out的反应真是千奇百怪什么姿态都有。我跟她的认识，竟然也是小强（蟑螂的小名）做媒的。如果说倒霉跟幸运自古以来是冤家，那么它们的恩怨也在三年前四月的某一天终于和解了。

那一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多东西要买，大热天还要跑到超市去。那是一间有点历史的超市，古董冷气像个打呼呼的大胖子，演奏着超市唯一的“音乐”。我手上抱着一堆东西，正朝着收银柜台的方向走去，突然间一个影子在我面前闪过，然后一声尖叫，然后眼前一片黑，整个过程应该不超过三秒。当我睁开眼睛，眼前出现一张模糊的大脸，结巴地一直重复“对不起”这三个字。当脑袋稍微有点清醒，我感觉痛，全身痛。逻辑思维告诉我刚才被撞倒，而肇事者是眼前这位五官模糊的……我的眼镜列？！下意识伸手去探摸，哎哟~~~ 我的手很痛很痛啊~~~是不是断了？！这位五官模糊的……紧紧张张把被撞飞的眼镜拾起来挂在我的鼻梁上。哦，原来这位五官模糊的是位女生。

“我……啊！”我的手本来要撑着身体起来，却痛到没力。

“对不起对不起，我不是故意的，都是蟑螂害的，我看到蟑螂就失控了，对不起对不起，你有事吗？你可以起来吗？”

“ei，你可以冷静一下下吗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我觉得我的手断了，快点送我去医院”

“我觉得必须赔偿你，开个价吧，就当作是赔罪”。

吼！！！这句话听到我血压飙升，我最最最讨厌喜欢用钱来解决问题的人！！结果幸好手没断，只是右手脱臼了，包石膏是在所难免的事。可是伤到右手，日常作息一定受到影响了。那位五官模糊的，噢不，是之前五官模糊的女孩竟然还没走，我觉得她很有潜质当人肉道歉机，一见到我又一直重复“对不起”，我被这三个字轰炸得有点烦。她看到我的手被包成这样更觉得内疚，我本来想说是意外，她不是故意撞我，想说就算了。没想到她竟然说：

“我觉得必须赔偿你，开个价吧，就当作是赔罪”。

吼！！！这句话听到我血压飙升，我最最最讨厌喜欢用钱来解决问题的人！！

“ei，你这话什么意思啊，我看起来像跟你讨赔偿的脸吗？有钱了不起吗？有钱就可以解决问题吗？你害我的手受伤失去了自由，生活一定受影响，这些问题都不是有钱就可以让我恢复正常的，你明白吗！”

她大概是被我的话轰吓到，说话连双唇都在颤抖。

“对……对……对不起，我不是那个意思，那你想怎样让我能补偿？”

“这很简单，既然你打乱了我的生活作息，那就由你负责照料我的生活作息，直到我的手复原为止。”

邪恶的念头突然涌起，觉得有必要作弄她，谁叫她用钱来砸我，呵！

"哦……这样啊，那好吧，你等我一下，我去拿行李过来。”

女孩话一说完转头就不见人影。

“哇咔咔，这么爽快就答应，这下总算赚到免费的菲佣了，呵呵！huh？不对，她刚刚说去拿行李？不会是偷渡客吧？还是这意外早有预谋的？”

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引贼上了船。内心刚刚落下了一个反悔的决定，想转身遁走，后面却被她叫住了。

“ ei，车在这边啦你要去哪里？”

故作镇定地转身，心想反正都已经够倒霉了，就一次过倒霉到底吧！

“ei，我不叫ei,我叫方洁，但是大家都叫我番茄。”

“哈哈，番茄，好可爱的名字。我也不叫ei，我叫番薯，哈哈，开玩笑的，我叫小仪。”

“你不会是偷渡客吧，为什么行李随身带的？”

“我跟我爸吵架了，就离家出走咯。本来要去投靠朋友的，但你叫我赎罪照顾你的日常作息嘛，那我就委屈一下咯。”

“既然那么委屈你，不如你走吧，我不需要人照顾了。”

这下还不逮到一个给自己下台的借口。

“这怎么可以！我很讲信用的，答应的事一定会做。怎么了？你看起来好像怕我是坏人？现在是我去你家列，如果你家是虎口，那我是自动送上门的小绵羊。看在你也是女生的份上，料你也不会对我怎样。走啦！还啰嗦什么。”

这下可好了，捡到一位离家出走的小妹兼免费女佣，倒霉和幸运竟然不明不白地成亲了，呜呜~~

有那么一阵子，我觉得自己超级幸运的，赚到一位免费女佣，结果这段幸福的日子仅仅不过是从医院到我家的距离而已。我竟然带了一位不懂做家务的女佣回家，真是自讨苦吃。还以为可以翘起二郎腿，像大爷那样使唤这小妹，看来真是幻想破灭。

她在我家生活第一天及第二天，煎了整整20粒鸡蛋，我却一口都没吃到，因为全都焦了；

她打破了5个玻璃碗，打破了我毕生的纪录；

她洗衣可以洗到洗衣机都吐白沫，因为倒太多洗衣粉和水；

她晒十件衣有两件不见，应该是被风吹走了，因为忘了夹衣夹；

她抹地我滑倒，因为清洁剂放太多，害我伤势更严重，手伤脚又扭到，石膏又重新包扎，时间又重计。

天啊！从来没想过不会做家务的女孩可以这么恐怖的！

看到这样的女生实在有点顶不顺，忍不住激起我的斗志，我决定要把她训练成一位会做家务的标准女生！她每做一件事，我都会在旁边，像一名教官命令指点，务必要确保每一件事都做得对、做得好。其实内心有点挣扎，人家毕竟是因为愧疚才这么做，为什么我非要这么严厉对她不可呢？她可以反抗的，可是为什么她这么听话呢？

虽然她搞砸了很多事，但至少有一件事她做得挺好的，就是帮我擦背的时刻。我从来都不在别人面前更换衣服，更不用说给人家擦背，而且这还是一个陌生人。一开始我就不愿意这么做，可是没办法，包着石膏的手洗澡很不方便，第一天在浴室里竟呆了快两小时。她敲门关心，我说左手不听我的话，我擦不到背，她说让我进来吧我帮你擦，我说不可以，她说为什么不可以，我也是女生啊，也对，你是女生，可是我不习惯别人碰我……结果我们就这样隔着门你一句我一句，最后她也受不了说，我很尿急啊你快点让我进去啦。这招果然有效，我只好乖乖开门了。

虽然说我是女生，可是我看起来不像女生，至少你必须定眼看着我超过一分钟才能决定我的性别。我头发很短，喜欢穿t-shirt 牛仔，说话很大声走路很像找架打，生活很独立样样都比别人优秀，我不是社会预设的标准女生，可是我没有不喜欢自己是女生，只不过我不喜欢大家都认为女生应该怎么打扮的刻板印象，我就是喜欢把自己弄得比较帅一点。而且……而且……大家好像不能接受我喜欢女生这个事实，所以我把自己赶出家门，因为顶不顺家人轰炸式的洗脑计划。

而我喜欢女生这件事，眼前这个女生还不知道，而她正拿着毛巾坐在我身后帮我擦背，此时我正裸着上身，脸红心跳得有点在发抖。

“ei，你很怕我吗？需要抖成这样吗？第一次给人家擦背啊？哈哈！”

“ei，我叫番茄啦这么好记的名也记不好，拜托我光着身子在这里多久了，冷死我了，哈湫！”

“番茄，我叫小仪，你也不要ei我了。我看你是感冒了，你个性很倔强哦，我不骗你尿急你可以锁在这里更久一点，到时你在里面晕倒我又开不到门，那该怎么办好？”

“也对，我也不想你去报警，然后隔天上头条新闻，呵呵，哈湫！”

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12天，第13天就是我拆石膏的日子。

她终于成功煎了生平第一粒可以吃的蛋，高兴到像中了 toto，拿着锅铲在跳agogo。

她终于可以准确无误地完成每一件家务事。

可是过了今天，明天她就要走了，因为她的任务完成了。

明天之后，再也没有人帮我擦背了。

突然间，我觉得我……

坐在浴室的两个人，彼此都很沉默。她静静地在跟我擦背，而我静静记住这个画面，她今天擦背的节奏有点不一样。我感觉她用指尖在我背上写字，一笔一画写了“谢谢你”三个字。我说谢什么，应该是我谢你呢，委屈你当了我佣人十几天。她说家人从来都不让她做家务，因为所有的家务都由kakak处理，她从没想过学会做家务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是个有用的人。我说恭喜你终于可以毕业了，从今以后就没有人会大声喝你了，呵呵！然后她又在我背上写 “你是好人，虽然有时真的很凶”。不知道为什么，听到这句话，第一次感到词穷，空气中弥漫着有点暧昧的气氛，彼此好像心里有数，却都在僵持，等待谁先开口。

回到房间，我侧身躺着，心里面闷闷的，我努力寻找解释这个感觉的词句，是不舍得吗？为什么会不舍得？因为她是免费又好心的女佣？又好像不是。当我一想到明天石膏拆了，我再也没有理由天天见到她，再也吃不到她的荷包蛋，虽然真的很难吃，五脏六腑感觉酸酸的。呃……不会吧，我不是真的喜欢上她吧？怎么可能，才12天而已。

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爬上我的床，我背对着她装睡。突然感觉有人在我背上一笔一画写着 “我……喜……欢……你”。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，这太突然了，我以为我会高兴，为什么我却在害怕？接着她又写 “我……知……道……你……在……装……睡”。哈哈！这句话逗得我忍不住偷笑。我转过身，她却开始哭了。

“ 你很讨厌，人家在哭的时候你却在那边笑！”

“ 我不明白，你为什么喜欢我？”

“ 我一想到明天之后我们各走各的路，我又要回去做个没用的人，心里就好难过。只有在你面前，我才看得到我自己，你愿意吃我煮的蛋，虽然太难吃，只有你会在我做错事时大声骂我，只有你愿意拯救我这个没用的人。”

“ 可是，你还没说为什么你喜欢我喔……”

“ 其实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喜欢你，你是第一个让我天天都想见的人，你是第一个可以让我天天都开心的人，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倔强得让人心疼的人 ，而且……而且我知道你喜欢女生，但我一点都不怕你会对我怎样，那是因为我知道像你这种连自己都防的人，对别人更不用说了，所以……”

“ 等一下，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女生的？”

“ 那个……前几天我收拾你房间的时候发现了一本日记，我知道偷窥人家的日记很不道德，可是人家很好奇像你这样硬邦邦的女生心里面都在想什么嘛！结果……”

“ 结果你什么都知道了……”

当下的那一刻真的很无言。我不是很希望别人知道我是同志吗？为什么当别人知道之后我却在忐忑不安？

“ 那你……你喜欢我吗？”

她问得非常小声，可是每个字都打在我心上，好疼。当下我希望有个人可以告诉我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？

我叫她转过身，指尖停留在她的背上，在触碰她的那一刹那，感觉她的心跳在跟我说话，那一刻，什么答案都了了。

“ 哭……包” 刚写完她整个人跳起来捶我，口中碎碎念 “坏人！坏人！真的好坏！”

世界突然静止。我的嘴虽然说不出 “我喜欢你”，但双唇却用最直接的方式回答。两个人在拥吻的真空里，我用指尖在她背上写下 “ 我……也……喜……欢……你”。

就这样，我们在一起了。

跟她在一起的时间越久，就越爱她，可是同时也看得清楚，我们是不会有未来的。爱她与未来，像是两条相悖的平行线，永远都不会有交叉的一天。她拥有人人羡慕的身家背景，她一生下来就注定成为商场上交易的物品，她是父母眼中的钻石，钻石的光刺盲了他们的眼，也刺得她自己都受不了，我现在才明白当初她说看不见自己是什么意思了。这颗钻石倒是没有把我刺盲了，因为她在我最黑暗的时候出现，她的光刚好照亮了前路，也暖了我冰冷的心。而且我们永远都在黑暗的地底下搞地下情，根本不可能重见天日，因此感觉她在我的身边显得更可贵。可是，要是有天钻石被抢走了呢？我可以多坚强呢？

日夜在担心的事终究还是来了。有一天，她煮了整桌我最爱吃的菜肴，那一天不是我的生日，也不是她的生日，也不是什么纪念日，而是分手日。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吃得最安静的一顿饭，我努力记住每一样菜肴的味道，因为我知道以后再也吃不到了，这种感觉就像是死刑犯上邢台前最后的晚餐。我知道她在忍着，因为我也在忍着，又像当初那样，看谁先倒。厨房传来一阵抽噎的哭泣声，我静静地抱着她，她口中重复说着 “我不甘心！我不舍得你！” 我何尝不也一样千万个不舍，但你的人生不由得你决定。打从知道她的身世那一刻开始，我都一直在练习让自己坚强，因为哭哭啼啼不能解决问题，更没有办法改变事实。谁叫我爱上身家这么了不起的人。我也知道她很任性，离家出走是家常便饭的事，可是她不能总是这样，再怎么逃避都要面对的。她肩上扛着整个家族的命运，我虽然很爱她，但不能自私。

我紧紧地抱着她，指尖在她的背上写着：

“ 亲……爱……的……，我……不……爱……你……了”

我相信她宁愿听到我说我不爱她，而不是她抛弃我。不管是我口说的不爱，或是写的，是不会改变真爱的原貌，只要有爱，什么都改变不了，更何况区区的语言。

自那天后，再也见不到她了，她应该忙着筹备婚礼吧，又或者已被软禁了，不知道，心中只希望她可以好好的，坚强地活下去。有一天在报章上看到一则新闻，说某某集团跟某某集团签约合作，发展本市最大型的购物广场，我看到她了，被包装得非常华丽且光芒四射，一点都不像我爱的小仪。最真最美的小仪，早已被我关在心里了。在准备启程之前，我发了一封简讯给她。

“ 一纸婚约换一张合同，但绝对换不到你的爱。因为，你的心早已被我换走了。”

如今，我已走在彼此梦想的旅程了，小仪，我把你带在心上了，出发吧……

=完=

安图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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